中国传统艺术相对于西方艺术,更为懂得以空白来营造意境,因此布白、简笔的形式意味,深受文人墨客的亲睐。
在二维图式中,白与黑之间的对比、黑白与淡墨之间的通融,形成黑白灰、轻重、强弱、张弛、明静……意味深邃。绘画布白的理论根据可追溯到远古的中国哲学,易经的阴阳两级之说,道家玄学等等,此不复述。“知白守黑”是老子的一句名言,指的是虚境与实景的并存、相生的道理。烟云渲染是画中流行之气,“空白、非空纸,空白即画也”“黑为阴白为阳,阴阳交构,自成造化之功”(《画潭》清·张式)。黑从白现,体现了中国古代的哲理,也是中国古代画家的绘画理念。
马远 寒江独钓图
古人留白的技巧,不仅采用墨与纸张本色的交互、幻化、互生互补,从中寻求一种突破实景、实物、实事局限的境界。有人则要问,中国古代水墨画家为何一定要在画中留空白呢?我也说过,这是中国古代画家一种绘画思想也是一种理念。“天以空而高,水以空而明,性以高而悟。”黑与白,一个指实境,另一个则指的是虚境。“人但知有画外画,不知无画处皆画,画之空出,全局所关。即虚实相生法,人多不着眼空处,妙在同幅皆灵,故知妙境也”(《画筌言评》)。“虚实相生,无画处皆成妙境”(《画筌》清·笪重光)。《潘天寿美术文集》言“‘虚实’即有画与无画的问题,凡有画处为实,无画处为虚。虚实言画材之有无也。‘疏密’:即画材与画材的排比问题。
言画材排比距离远近也,有相似处而不相混也。”潘天寿先生更详细地讲解说“中国画所谓无画处有空白,这是符合人的眼睛看东西的限度的,实际上画中的空白,并不是没有的东西,而是眼睛不注意看的东西,故成为空白,因为眼睛不注意的东西就等于没有东西了。”“人在重山密林中行走,人的四周总是留出空白,使人的轮廓很分明,故人和房子都能很空灵的突出,这就是利用空白使主题突出的办法”。
石恪 二祖调心图
简笔水墨画在文人画中出现频率最高,五代石恪的《二祖调心图》、南宋梁楷的《泼墨仙人图》、北宋苏轼的《古木怪石图》、明代徐渭的《墨花图卷》、清代朱耷的《河上花图》、清代黄慎的《铁拐醉眠图》,以及扬州八怪其他画家等作品为时人简笔水墨画的佳作。文中谈到布白内容时,我说有落墨处为实景,空白处为虚境。然而当我们看到寥寥数笔而成就的简笔作品,亦能透彻地表情达意、撩人心弦、感人至深,并且赏心悦目。这是因为这一切所表达的是人的内在需要。或者说,是艺术家脱俗超凡的品格,这种所谓的情志或品格属形而上的东西难以言表。
针对这一点,是否可以说水墨简笔在务虚呢?文人墨客们借简笔即能痛痛痛快快地抒写情怀,可见简笔画感于物、发乎情,化天地万物为我意中之物,它是从人心灵深处熔冶而出的,具有超越物外的强度和力度,简笔水墨画虚实境怎样看?显然自然造化为实景,因心造化为虚境。因为,简笔水墨画的表现正是这种源于自然而又与之相异。表现为人的审美和审视人生高度自觉和聪敏的观察力,以及理性思维的高度概括力。
梁楷 泼墨仙人图
简笔最大的特点是留白,写物写景高度概括,用笔用墨(黑、白、灰)鲜明,笔法凝炼,中间调性的墨色(灰)最丰富最养眼,西画的理论称之为过渡色。淡墨润泽、清爽。简笔水墨画概括说,是在一张白纸上运笔巧布,使胸臆得到纵情释放,使笔与墨得到美的发挥。留白处为暗喻,实际上空白处使人得到更多联想,它比实写处更空润、更深邃、更幽远。另一方面着墨处见于形、见于笔、见于墨,更见于审美玩味的东西,这些就是古代水墨画被称之为空灵的东西。
宗白华《美学散步》中言:“精神的淡泊,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。”“萧条淡泊闲和严静是艺术人格的心襟气象。”中唐时期佛教之禅宗独盛,社会风尚受其超然洒落高远淡泊之陶养,而士大夫文雅之思想勃然大起,从而带来了玩赏性质的水墨画,或缘情言志、或以艺自娱,孤芳自赏。水墨写意画是适应当时士大夫超脱淡然的缘情表现的最好方式。我们所说的泼墨、留白、简笔不正是士大夫墨客在绘事中玩味形成的吗?“夫画者,从于心者也”(《石涛画语录》),石涛肯定了主观情志的“心”在绘画中的重要作用及关键所在。正是如此,水墨画的意境才有了不同凡响的境界,真可谓表达情感,提炼生活,去粗存精,用心灵的俯仰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,用心灵的自觉,关照美以及塑造美的形象。
梁楷 太白行吟图
黑格尔《美学》指出:“艺术兴趣和艺术创造通常所需要的却是一种生气,在这种生气之中普遍的东西不是作为规则和规箴而存在,而是与心境和情感契合为一体而发生效用。”古代水墨画(尤其是文人水墨画)以表现内在精神为目的,或者说,是表现人的精神内质“意”的艺术,关于传统水墨画的笔墨,在纸面上形成的视觉直观的意趣和形态,及古代画家的尚“意”的审美观念。是故韵墨而五色具,谓之得意。所谓的白,指的是画面无落笔处,也就是纸张固有的底色。画面的这些布白,就是我们常说的虚境,布白之美不在物,而在心,在于心领神会。简言之,它是形而上的视觉样态。
石涛 云山图
徐渭的水墨大写意绘画开辟了晚明水墨大写意画风,徐渭论画有言:“奇峰绝壁、大水悬流、怪石苍松、幽人羽客大抵以墨汁淋漓,烟岚满纸,旷如无天,密如无地为上。”可见徐渭对用墨的见解有独到之处。石涛作品《宋元吟韵味图》《云山图》清晰地体现了“三叠”“两段”论和“截断”论构图的理论。《宋元吟韵图》近景采用浓墨,画山石树木,中景则用淡墨勾人物,远景用更淡的墨,大笔触画出远山型廓。大片空白意示天地、江河、浓淡墨层层推远。形成层层远深的透视感。墨的浓淡层次显得井然有序。《云山图》采用留空白加少许的淡墨晕染表示烟云,几大片的空白将近景、中景、远景断开。
二维图式却有了山重山、山重水复、繁山复水、柳暗花明的情景。这是典型的黑、白、灰叠加,画面色泽明朗、清韵通畅、有很强的观赏性。明末清初朱耷(别号八大山人)的作品,黑、白、灰的层次更为爽朗,尤其他的花鸟画作品,笔的自然与娴熟体现了潇洒、飘逸、含蓄、内蕴、浸润的功力,犹如草书的线条圆转流畅、绵里藏针、外柔内刚。墨之清淳玄妙结成明快、简洁、苍润、淋漓、儒雅的天趣,大片的留白超然物外、幻化幽深、韵味无穷。
八大山人 鱼石图
在古人的水墨画中留白与简笔类型作品很常见,不一一枚举。千百年来为画家赞赏和效法,说它只是抽象的心灵性和理智性的东西,不如说它推演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,这种形态的民族性、历史意义会同它艺术表现价值永放光彩。